645【画卷之始】(1 / 2)
虽然只是一顿普通的家宴,郡公府的厨子依然不敢大意,毕竟陆沉极少会在家中宴请客人。
四凉八热,十二道菜尽皆美味佳肴,酒水选的是入口绵柔后劲温和的春竹叶。
刘元和陈循告罪入座,两人的心绪尽皆难以平静。
对于他们来说,即便来此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,进展之快依然令他们惊讶。
仅仅是一场不算深入的谈话,两人就从白身变成都督府的属官,而且还不是那种打杂的小吏,无论主簿还是从事中郎,都算得上非常重要的官职。
这位年轻的郡公果然与众不同,单论魄力远超常人。
陆沉端详着两人的神色,微笑道:“随意一些便好,不必太过拘礼。”
两人应下。
其实这件事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复杂。
都督府的属官很多,主簿和从事中郎上面还有长史、司马、军师等等,称不上一人之下,只是确实比较重要而已。
陆沉之所以初次见面就给出这两个官职,原因只有一个,这两人都是源于陆通的举荐。
他可以信不过朝中的君臣,却不会怀疑自己的父亲。
既然陆通肯举荐他们,毫无疑问早就考察过两人的才学和品格,不需要陆沉再反复斟酌和试探。
便是这么简单。
当然陆沉不会刻意揭穿,用人之道不能光靠坦诚二字。
酒过三巡,刘元主动说道:“郡公,关于二次北伐,小人有一些浅薄见识,还请斧正。”
不得不说,这位潦倒半生的刘秉元进入角色很快,又带着几分骨鲠之气。
先前他的态度就比陈循更加直接,一旦确定从属关系,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先吹捧一下陆沉的功绩,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。
这和陆沉过往见识过的官员大不相同。
不论是李道彦和萧望之这样的长辈,还是那些品级较低的官员,与他谈事都习惯先谈风月,然后才慢慢抛出观点,没人会像刘元这样直白。
陆沉放下酒盏,擦擦手说道:“但说无妨。”
刘元正色道:“景军虽然连战连败,并未伤筋动骨,实力仍然强悍。尤其是在雍丘之战过后,景军对待我朝边军会更加谨慎,断然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轻视。”
“继续。”
“其次,经过前几年的苦战,想来朝廷已经入不敷出,国库逐渐干涸。小人亦曾听闻朝廷在江南各地推行经界法,此法虽然利国利民,阻力肯定不小,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见效。简而言之,朝廷短期之内肯定不会支持边军再启战端。”
陆沉闻言缓缓道:“言之有理。”
他面上并无情绪的波动,因为刘元所言虽然不算陈词滥调,但是也称不上字字珠玑。
不过考虑到刘元此前幽居乡村,从来没有接触过军政大事,能有这番见识也不容易,所以陆沉还是给予了一定的认可。
刘元似乎不清楚陆沉的观感,又道:“若从大局而论,齐景两方对彼此的境况都比较了解,我朝知道景军需要恢复元气,景军亦知我朝边军是强弩之末。对于两边来说,默认这段暂时的和平是最好的选择,偃旗息鼓养精蓄锐以待来日再战。”
陆沉望着他神色凝重的面庞,问道:“莫非你觉得其中另有蹊跷?”
刘元似有犹豫,最终还是诚恳地说道:“郡公,国运之争,自古以来便是此消彼长。十六年前大齐的局势危如累卵,若非先帝勉力支撑,只怕早已山河倾覆。回首过往,景国之所以会停下脚步,一方面与萧、厉两位国公打造的防线有关,另一方面则是囿于他们自身的危机,一味侵占疆土导致内部隐忧丛生。”
“然则十六年一晃而逝,对比当年的局势,现今景国已经走到一个引而必发的境地。自从吞并赵国、收服燕地,景国的实力不仅没有因为雍丘之战削弱,反而增强了几分,这就是景国皇帝敢于罢免庆聿恭的底气所在。但是,随之而来便是一个崭新的问题,景帝会不会坐视我朝继续积蓄实力?”
“敢问郡公,若你为景国掌军之人,是否愿意看到大齐从容不迫地度过这段整饬的时间?是否愿意等到大齐边军更进一步?是否愿意眼睁睁看着一個有着百余年底蕴的王朝完成最后的革新?”
刘元目光炯炯,语调沉稳。
陆沉双眼微眯,摩挲着青瓷酒盏,陷入沉思之中。
刘元继续说道:“依小人拙见,景国皇帝罢免庆聿恭却没有掀起风浪,不论此事是否他和庆聿恭联手布下的示弱之策,足以证明景帝对国内的掌控力度之强。换而言之,他依然有底气掀起战端。”
陆沉终于开口说道:“你是想说,就算我朝不打算再次北伐,景军依然会南侵?”
刘元毫不犹豫地说道:“因为我朝边防有弱点。”
陆沉心中一动,幽幽道:“靖州?”
刘元敬服地说道:“没错,正是靖州。这短短半年时间里,萧、厉两位国公先后返京,边军看似没有变动,实则实力已经削弱不少。郡公尤擅兵事,肯定知道主帅能力高低对将士的影响。定州这边有郡公亲自坐镇,想来景军不敢轻易犯境,然而靖州都督府在厉大帅离去之后,战力还能保留几成?更不必说,当今陛下肯定会调整靖州都督府的将领,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削弱厉大帅对靖州军的影响力。”
“秉元兄,慎言。”
一直沉默的陈循忽地开口,面上泛起规劝之色。
刘元先前所言并无不妥,然而最后那句话无疑逾越了界线。
虽说陆沉给了他们足够的尊重,并且展现出用人不疑的气度,但他们终究只是都督府的属官,不在其位不谋其政,怎能妄议天子?
刘元面色一窒,随即愧然道:“小人妄言,请郡公恕罪。”
“无妨,私下相谈理应直言。”